在書房閱讀  到清流反芻/作家  陳景聰

　　童年的我很野，假日老愛跟隨村裡的大孩子去林子掏鳥窩，到池塘捉魚蝦。父親怕我發生危險，每回要到山下的魚池釣魚，便盯住我說：「快去拿兩本書，跟我去釣魚。」我只好無奈地衝去書架，隨意挑選兩本有圖片的書。

來到池畔，父子倆並坐矮凳。父親釣他的魚，我沒事可做，只能百無聊賴地翻翻書打發時間。

　　我就這樣翻書翻了兩三年，居然翻出了閱讀的樂趣，還把叔叔夾在書頁間的抄錄詩背了下來。長大，我才讀懂那首詩，是余光中的〈鄉愁〉；而那本書，是英漢對照版的《小王子》。

與書的緣分，雖是被逼迫而來，我對閱讀的熱愛卻是與時俱增。買書讀書寫書逐漸成為我的人生要事，不管租屋、買屋或建屋裝潢，總會先考慮到理想的書房。

　　少壯時仗著自己視力好，一拿到喜歡的書，無處不讀，無時不讀，還自豪眼鏡行賺不到我的錢。豈料四十歲以後，竟感覺看書越來越吃力，一檢查才曉得雙眼已然老花。

我隨處擺一副老花眼鏡，照樣徜徉書海。

某日睡前在床頭閱讀，眼見螞蟻接連爬過書頁，卻怎麼也拂不掉。去就醫，這才驚覺自己的眼睛負荷過重，造成飛蚊症。

得知自己視力受損，感覺如同丟失了藏寶圖，起初十分懊惱。後來想到徐文長題的對聯，漸漸就釋懷了。

　　這位明朝大家勉勵學子：「好（ㄏㄠˇ）讀書不好（ㄏㄠˋ）讀書，好（ㄏㄠˋ）讀書不好（ㄏㄠˇ）讀書。」

我很慶幸自己年少時好（ㄏㄠˇ）讀書，也好（ㄏㄠˋ）讀書，所以想閱讀的書讀了，構思好的書也寫了。如今雙目老花，好（ㄏㄠˋ）讀書不好（ㄏㄠˇ）讀書，雖是無奈，所幸身體還強健，尚能徜徉書本之外的美好世界。

　　為了紓解眼睛的負擔，我放慢閱讀、寫作的步調，閒暇便走出書房，邁向高山清流，一邊溯溪、友釣，一邊咀嚼書中內容，同時享受身體和心靈的饗宴。

時日一久，我逐漸意識到大自然也像一本書，值得細細閱讀、品味。

　　潺潺清瀨間，不時瞥見鳥類輕靈的芳蹤；低頭觀察，便會發現溪畔沙地上的動物足跡；仔細聆聽，溪澗密林隱隱傳來動物的嘷叫騷動。

某次下溪途中，看見一隻白鷺鷥單腳站立在淺水處，像雕塑般地盯著水中，突然牠的長喙閃電插入水裡，竟然啄到一條小魚。

白鷺鷥吃了一條魚還不滿足，再次發動攻擊，又啄起一條小魚。

　　我更仔細觀察，這才發現其中的奧妙。

白鷺鷥抬起的那一隻腳，爪子貼著水面微微顫動，激起細細的波紋，這樣竟然就能吸引魚游過去。此時牠覷準時機，輕輕一啄便將小魚吞下肚。

這真是天大的怪事！溪魚如此機警，怎可能游到白鷺鷥面前去送死？

　　當天，白鷺鷥吃魚的影像不斷在我腦際重播。溯溪友釣的過程，我反覆推敲其中緣由，始終百思不解。只恨自己沒有所羅門王的指環，也不諳動物行為！

　　翌日一踩進清溪，曾研讀過的毛鉤釣法和飛蠅釣法乍然流入腦海。我恍然大悟，原來白鷺鷥竟是天生的釣魚好手！牠顫動水面製造波紋，意圖使小魚誤認為有飛蟲落水，在水面振翅掙扎要逃生，於是爭先恐後來搶食。如此一來，牠便可輕易啄食上當的魚兒。

意外獲知白鷺鷥會運用釣魚技巧，我更樂於將高山流水當成書房，一面溯溪友釣，一面翻閱大自然，享受另類的閱讀樂趣。(2021/03/25)